在當今的科研評審體系中,院士到底有哪些過人的“能耐”?各大高校和科研機構爭搶院士,究竟意欲為何?賬面收入不過區區萬元的院士崗位津貼,為何會引得眾學術名流為了參評院士起風波?
近日,本報記者分頭深入調查,發現院士之所以能在學術江湖中擁有“呼風喚雨”的地位,與愈演愈烈的“科研寡頭病”有著很大關系。
上頭沒人“罩”著,很苦
形形色色的科研基金項目評審,“大魚吃小魚”不斷上演。有時,學術“大牛”一句含糊的批評,就可以讓一個科研人員半年的努力報廢。
有沒有院士撐腰,個中的玄乎,朱磊(化名)是在最近一次申請自然科學基金的經歷中才有所體會的。
最近一陣,朱磊有點煩。這位某985高校的青年副教授雖然申請到了自然科學基金的青年基金,但申請的重點項目基金卻在最后一輪被淘汰了。
結果出來后,有位參加答辯的教授因為和他私交不錯,不無惋惜地“透底”給他:“你們的項目本來可以進,但是競爭太激烈了。最后中標的不是院士或者院士弟子,就是學校或者科研院所抱團競爭的。像你們這樣的副教授,沒有‘大牛’罩著,肯定不行,本身能進入到答辯階段的副教授就很少。”
朱磊無奈地說,在申請這個基金前就有“好心人”提醒過,按照他們的課題情況,應該可以申請上,但最好讓導師去幫忙“活動活動”,或者自己去“活動活動”。“傍上哪位‘大牛’的課題組,和他們課題組的人聯合一下,肯定沒問題。”但第一次申請國家重點項目基金的朱磊,畢竟有些“菜”。“當時我們想,這種高級別的基金申請應該是嚴格按照流程評的,沒想到這個提醒的嚴重性……”
自然科學基金評審的第一輪,是同行函評。申請人把自己的計劃書提交上去后,有3到5位專家進行同行評審。此時,申請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計劃書會落在誰的手上。參加這一輪初審的大同行,通常會提出一系列意見。
按照評審規則,這一輪評完后,即有一輪答辯。此時會有三、五十名評委一起參與評審。而在答辯環節,“大牛”的話往往就有“一言九鼎”的作用——有時,一句批評就能使人家半年的努力白費。
“我們答辯時,就有評委說了句‘這個項目創新性不強,國內有人在做’。”事后,朱磊和這位評委側面溝通時發現,國內究竟是哪個課題組在做同樣的課題,評委語焉不詳。事實上,朱磊所在的實驗室,在國內是屈指可數的重點實驗室,對學科前沿的情報,掌握得并不少。
一名多次參加基金申請的名校教授Z告訴記者,像朱磊這樣的“初生牛犢”,申請一些省級基金還可以;但要申請大基金,就難了。
通常,第一輪大同行評審的意見,申請人在參加答辯之前,基本上是看不到的。但是這些評審意見卻會在答辯時交到評委手中。此時,肯出手“幫忙”的評委,就會把初審時大同行的意見作為問題提給答辯人,讓答辯人從容回應,從而有機會澄清初審評審的質疑。而懂行的人也都明白,當作為學術大牛的評委把函評意見作為答辯問題拋出時,其實也就是在給其他評委“發暗號”,即表明他“挺”這個項目。
多數時候,初評能過的人中,副教授職稱的很少,項目立項的時候往往就是“拼教授”——院士在這時發揮的能量,自然毋庸多言。
Z教授有個同事,今年已是第N次申請基金,結果還是以落敗告終。他這個方向今年一共有10個人拿到了基金,其中5人以前是這個領域的“大牛”和各個學校科研院所的領導,但是近年來并沒有什么成果;還有5個是靠高檔次的論文評上的。但須知,有基金就有錢、就有好文章——這可是個惡性循環。
Z教授不禁感慨:眼下,形形色色的科研基金不少,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把持在學校官員與一些名教授手里。這里面有一個馬太效應:越是“大牛”,越有學術威信,拿到科研經費的概率就越高。但這種結果,也導致很多青年科學家的沮喪與失望。
有位專攻生態領域的教授已在國外拿到教職,最近回到國內高校任職。他以前有個困惑:當年一個國家重大課題居然是盤點東海藻類資源。可但凡做海洋研究的基本上都知道,這已經盤點過N遍了。為什么要設這樣的課題?在一位同行的暗示下,他現在才注意到,這個課題的負責人是某位院士!
切分“大蛋糕”,寡頭請進
資金規模動輒上億的國家重大科研項目,從立項到申請再到評審,往往都是幾個學術“寡頭”說了算。
然而,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已經算是游戲規則“相對公平”的基金。照圈內人士的話來講,其中設有一個青年基金,經費規模在三、五十萬元左右,“就像撒胡椒面一樣,青年學者會得到科研資助”。
資金規模動輒上億的國家重點科研資助項目,又是另一回事。有學者曾一針見血地評論:這種重大專項很多時候就是“寡頭俱樂部的游戲”。這塊“大蛋糕”如何切分,往往從立項到申請再到評審,都是少數幾個學術“寡頭”說了算。
一位工科院校的青年教授告訴記者,他的導師是這個領域的資深院士,因此每年有重大課題立項,導師都是參與立項成員之一。按照規定,導師的課題組是不能再申請課題的,算是避嫌,但是這并不妨礙熟悉的課題組以及導師的“徒子徒孫們”申請課題。
今年中科院院士初選落敗的學者、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饒毅,曾經撰文詳細解釋過國內科研經費的分配流程。“在大項目指南中得以立項,是獲得經費的重要一步,甚至可以說是關鍵一步。因為一旦立項后,絕大多數是一對一:一個項目常常只有一個隊伍申請(少數項目有兩個隊伍競爭,三個要么沒看過、要么鳳毛麟角)。因此,立項在很大程度固定了申請對象。”
饒毅還詳解了項目指南的制訂方法。司局層面設立的專家組是確定大項目指南的主要機制。如果擔任了專家組的成員,看起來就好像是“大權在握”了。專家組組長發給專家組成員們的電子郵件附上一個單子,上面有幾十個項目,請成員們打分排名。50多個項目如果排名在前10(左右),獲得立項的幾率就很高。
這個單子上,每個參評項目都有兩段文字介紹,分別是“國家戰略需求分析及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”和“主要研究內容和研究目標”。每段文字大概250字,總共加起來500字上下。有時會附加另外一些文字介紹,不過內容也很有限。
不考慮任何旁門左道的因素存在,就憑一個500字的文字信息,評審專家也很難評判出這些項目孰優孰劣。
“大項目中,絕大多數自然科學項目并無絕對明顯的國家需要。當然,有時國家確有突發需求,有些領域確有國家需求。但是,對于多數學科,和平年代的國家需要,是廣義發展自然科學,而沒有具體需求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大項目要求按照國家需求來立項,難以避免團隊和局部的需求大于國家需求。”
至于評審過程,就更難有說服力了。
有好事者在網上爆料:三個評委關于三個青年基金的意見,其中統一的用語是“所列文獻未引出標志,文獻分析可行度差”、“研究內容不具體,研究目標不明確,研究路線不可行、不清晰”、“特色較突出,創新性不突出,操作性不強,科學意義不大”……其實,這三位青年基金的申請人學科背景不同,研究的對象和方法完全沒有交集!但,這樣的意見幾乎適用于任何一位基金申請人,且絕不會出錯。
看淡院士評選?沒門!
是否參選院士的決定權很多時候已不在學者個人手中,參選更是一種組織行為。
也有一些在學術上有些威望的教授,在這類寡頭游戲中吃癟后,頓生“隱退”之心。但這類“不上不下”的學者,往往遭遇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的困境。
某研究所的一位著名學者曾經被推選參加院士評選,連過幾輪,排名還很靠前,但是最后一輪投票的前一天接到匿名舉報,此時已沒有時間核實舉報是否屬實,因此他的參選也就此被擱置。經事后核實,對他的舉報情況并不屬實。私下里,他曾經和學生說,以后再也不想參加院士評選了。但是,他所在研究所卻并不這么想,而是表示下一次還要推選他繼續參評,“直到評上為止”。
他的學生道出了其中的內情:對所在單位來說,多一個院士,就是多一份資源。況且,如果這位教授上位了,他團隊中的成員才能挨個兒地往上頂。“如果老板上不去,下面的人怎么能有出頭之日?”也正因此,他的“老板”不可能不去參評院士。
曾經有位院士明言,他38歲的時候,思維最活躍、最能干,就是沒有錢;58歲了,思想僵化了,也不想動了,項目是一個接一個來;再后來,老到熬成院士了,經費卻是擋也擋不住地來……
無論是發出“廉頗老矣”感慨的院士,還是那些在評審中遭逢過“黑手”的中青年科技工作者,他們對于現行院士制度的一些詬病,總不免發人深省:作為國家最高學術榮譽的學術桂冠,院士緣何在某種程度上等同于學術江湖里一只看不見的黑手?!(記者姜澎樊麗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