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質量萬里行雜志
柯云路
前幾日,我在路上遇到一對賣菜夫婦。因為常常照顧他們的生意,見到我,自然很親熱地打招呼。我問他們去哪兒了,女人說這幾天犯了腸胃病,剛剛輸了液回來。我順口問他們去了哪家醫院,他們說醫院很遠,乘車來回至少要四個小時,再加上輸液,去一次差不多得耽誤一天,菜店索性也關了門。我說附近就有很好的醫院,為何去那么遠的地方求醫?
男人嘆了口氣,說女人去年也犯過一次病,就近去了一家有名的醫院,費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掛上號,拿著醫生開出的化驗單跑來跑去,還未鬧明病因已花去五六百元。于是輾轉托了老鄉,在郊區找到一個也算老鄉的醫生,連看病帶吃藥,二三百元就基本好了。女人接著說,這個醫生好,不讓做那么多檢查,只查查血象,藥也便宜。所以這次犯了病就直接去找他,說再去個兩三回就好了。我安慰了他們幾句,看著他們在風中裹緊衣服走開。對于這個人群,生病是令人畏懼的,是不可承受之重。這對來自南方的夫婦為了多掙點錢,連春節都舍不得回家,大年初二就開了店門,幾百元的醫藥費于他們來說不是小數。
據衛生部近期發布的調查顯示,過去一年中國醫患關系趨于好轉,醫療費用增速減緩,但同時對全國94個城市7千多位醫護人員的調查,40.9%的人認為患者對其信任度降低,37%的人認為執業環境差、壓力大,26%的人遭受過患者言語侮辱或軀體暴力,88%的人認為有必要防范患者對醫療行為提出的質疑和追究。這是一組令人注意的數字。
美國社會心理學家米爾格倫1961年曾做過一個實驗,從社會上海招了40名實驗者,年齡從20歲到50歲,教育程度從小學到博士。這是一項關于“體罰對于學習行為的效用的實驗”,參與者將作為“老師”,教導各自的“學生”。師生分處兩個房間,彼此看不見對方,但能聽到相互的聲音。每一位“老師”均配試卷,同時手邊有一個電擊控制器,從最低45伏至最高450伏分十個檔次?刂破饕欢伺c發電機連接,另一端與隔壁“學生”的身體連接。如果“學生”答錯了,“老師”可以按下鈕鍵給予處罰,按到多少檔,則隨便。“老師”想停止實驗時,會依次出現提示:“請繼續。”“這個實驗需要你繼續進行,請繼續。”“你繼續進行是必要的。”“你沒有選擇,你必須繼續。”若經四次反復的慫恿之后,“老師”還是不想繼續,他就可以退出。否則,實驗會繼續進行,直到“老師”施加的懲罰電流提升到致命的450伏特,并持續三次之后,實驗才會停止。
而事實上,“學生”是由實驗人員假冒的。“老師”按下鈕鍵,假冒的“學生”會打開錄音機,配合著發電機的動作而播放預先錄制的尖叫聲。當伏特數提升到一定程度后,“學生”會敲打墻壁,敲打墻壁數次后則會開始抱怨自己患有心臟病。當伏特數繼續提升到一定程度后,“學生”將會突然保持沉默,并停止尖叫和其他反應。
在實驗之前,米爾格倫和同事們估計,能下狠心按下450伏特的將只是少數人,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。實驗結果讓他們大吃一驚——第一次實驗就有65%的參與者有如此心腸。這一切的結果,是因為這些“老師”處在不斷被慫恿“繼續下去”的環境也即“制度”中。
由此米爾格倫提出,在合適的條件下,“組織化的社會環境”對人會產生相當深刻的影響。簡單地說,就是在壞的制度下,好人同樣會作惡。
幾年前因母親患病,我曾數度出入醫院,既見到過醫術高超、將患者視為親人的好醫生,也遭遇過唯利是圖、對病人不負責任的冷血大夫。
然而,單純地責備醫生們缺乏醫德或許是不公正的。沒有制度的保證,幻想從事這一職業的人都成為道德天使是不現實的,醫者也是社會的一分子。要改變這種不如人意的醫療現狀,最根本的還是在醫療制度的建設上下大功夫,以制度的規范,讓好人變得更好,壞人也無法得到作惡的機會。